寒冷地区无法种棉花。
但寒冷地区对棉花的人均需求量,又是温暖地区的几倍。
松辽分水岭的同纬度地区在欧洲,是被北大西洋暖流所庇护的法国波尔多;刘钰当年和罗刹人打仗的地方,冬天最冷接近零下五十度的地方,其同纬度地区在欧洲,是根本不可能需要六斤棉棉裤的阿姆斯特丹;寒冷的长津湖,同纬度的是温暖的里斯本和巴塞罗那,那里的人或许对雪这个鬼东西还会充满诗人的赞誉。
而这些最需要棉花的地方,又是绝对不可能种出来棉花的。向南一些的地方,如沈阳周边,当地地方官尝试着种植棉花,但仅仅一年,就被刘钰指挥的苏南资本和大量的棉花廉价攻击,使得当地富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,至少三十年内不敢种植棉花了。
正如此时的黄龙府辽源州三江口县,正在歇脚打尖的这些人身上的棉裤,里面的苏北改良的墨西哥长绒棉,一条棉裤就有四斤棉花。
也正如这里的俗语讲的那样,松江府的期货交易所的一场波动,从吉林船厂到营口,都要抖三抖。
旧时代与新时代交汇之际的魔幻,已经上演。
鄂川交界的山区百姓,尚且在为饿不死而起义的时候;每年大约400万石的豆饼,被埋进了苏北的棉田、苏南的菜田中,和猪粪牛粪堆在一起沤成肥料。
这种宏观视角下的魔幻,在被影响的数百万人中,并没有感觉到。
如同鱼生活在水中,便不会感觉到水的存在;又如同人生活在空气中,只有空气被抽走之后才会感觉到空气的重要。
二十年间的新东西,已经被这里的人视作了理所当然的自古以来。
如同此时此时黄龙府三江口县城。
辽河流域的城市格局,是和别处不同的:都是县城当街一个县衙门,但衙门的对面却不是儒庙或者先贤祠堂,而是苏南纸币票号兑换所。
做生意的人,赶到这里,每每花一些手续费,存取一些现金——这是二十多年前还没有的事,现在却已经不可或缺——以前朝廷的通宝,也可以在这里换成纸币;倘若是那些发了大财而又居然没被伙伴杀死的淘金客,也要在这里把手里的金子,按照苏南几个月前的汇价,换成银纸票。
街面上林立的商铺,不管是收粮食的粮栈、还是卖杂货棉布棉花的商号,交易也都用纸币。甚至县衙的人收税,也是如此。
虽然理论上,一张一厘银的小票,可以换一个铜子儿或者一厘银,但实际上却没人去换。
如果纸币能买白布黑布蓝布红头绳、锡纸烧纸拨浪鼓、烟叶烧酒牛羊肉、丝绸白糖红糖水、茶叶香料铁犁铧,那么干嘛要换成铜子儿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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